我父亲这辈子以笔耕为乐,勤于耕耘不问收获。
在我幼年的记忆里,父亲晚上回家常常很迟,学生熄灯就寝后,他仍然留在办公室里写作。写饿了,心里发闷了,就到街上的小酒馆里喝几杯酒。。夏天,他可以一个暑假全泡在空教室里,身着短裤短衫,一杯茶,一把扇子,一张桌子,地上一张粗席,写累了睡,睡醒了写,送水送饭是我的差事。
革文化命的运动来了。大字报使我了解了父亲早年的历史,那是一段被曲解的历史。那是“三人成市虎”的年代,我相信了大字报上的话。此后的许多年,我远离了父亲的生活圈子。
1996年,日益衰老的父亲向我发出呼唤:回来吧!我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,重又回到父亲身边,陪伴他的暮年。尽管父亲的冤案早已平反,我仍然不甚了解自己的父亲,当年遗留的心灵阴影仍未完全消除。怀着了解父亲、重新认识父亲的心愿,我接触了残存下来的早年文稿,接触了他的朋友和学生,接触了他撰写的回忆录和友人通信,接触了他全部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我终于发现,这位老态龙钟的普通人是一位无愧于共产党员称号的人。
我父亲是个生性耿直、嫉恶如仇的人,他痛恨党内的腐败现象,曾多次为弱者伸张正义,打抱不平。他曾经为自己的个性付出过代价。
我父亲是个重感情、充满爱心的人,他爱同志,爱朋友,爱家人,爱一切不是人民敌人的人。他的许多挚友同学先他辞世,他写诗著文哀之哭之怀念之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谨时期,他见班上有同学因肚皮空无法坚持上课,甚至辍学,便时常带学生回家吃饭。我曾经不止一次听当事人提起这些往事。他不止一次地将自己的衣物送给行乞者和农村进城的打工者。
我父亲是个热爱真理、胸怀宽广的人,尽管受到长期的不公正对待,他始终坚信我们的党是伟大的党,迫害过他的人只是那两三个,他们并不代表党。正是有这样的信念支撑,在最艰难的岁月里,他没有倒下,坚定地步入晚年。
我父亲是个有着一颗童心的人,他爱自己的子孙,也爱别人家的孩子。他写“东家有男儿”一诗,盛赞别人家的孩子。所有与他接触过的孩子,都认为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。偶尔,他也会逗孩子们玩,和他们聊天,从中获得乐趣。他一生淡泊名利,离休后,他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,而使自己盛名在外,可他不愿让别人宣传自己。他受聘参加市文史办的工作,参与编《教育志》《县志》《地名录》等,参与创办了当地第一所民办中学(1984年),担任了老年大学的教务工作。除此而外,还招惹了许多文债,他终于累倒了,病倒了。父亲病逝后,县报专门辟出专版著文悼念。
父亲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,他生前撰写的文章、回忆录、诗词、剧本、日记、书信,不算散失的那部分,累计约150万字。其中最辉煌的部分是他的诗词。没有酒,他写不出这些诗词,没有这些诗词,许多人不可能那么透彻的了解父亲。
父亲如诗!父亲如酒!不孝男儿谨以以上文字悼念六年前魂归天国的父亲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