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我国公共卫生体制的深层次反思
苏华
(黑龙江省疾病控制中心副主任、主任医师)
建国以来,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,我国卫生事业有了很大发展,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。卫生队伍已具规模,卫生服务体系基本形成,卫生科技水平迅速提高,人民的卫生健康水平有了根本性的提高。解放初,我国的呼吸道类的传染病发病率为十万分之八十六,但到20世纪90年代,这个数据已经下降到了十万分之一点七,传染病从解放初的“第一大死因”下降到了第9位,平均期望寿命由解放前的35岁提高到2000年的71.4岁。中国在疾病预防和控制方面取得的成绩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的赞扬。
但是,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性肺炎疫情,把我国公共卫生体系多年来的积弊暴露无遗,这迫使我们在更深的层面上进行思索,将来如何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,我们的卫生体制向何方向发展。
一、走出重医轻防的误区
建国以后,我国制定了预防为主,防治结合的卫生工作方针,特别是在目前,以农村为重点,预防为主,中西医并重,依靠科技与教育,动员全社会参与,为人民健康服务,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,成为新时期的卫生工作的指导方针。
可是多年来,卫生工作仍然出现了“重城市、轻农村,重治疗、轻预防”的误区。以预防为主的方针很多是停留在文件上和口头上,现实中,无论是各级政府还是普通民众,在思维观念上严重的存在着重医轻防的观念,对疾病控制工作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,没有从根本上引起重视,造成了我国的公共卫生体系存在着严重重医轻防、城乡不平衡的现象。
据统计,从1979年到1998年这20 年间,全国预防保健机构增加了16.8%,而同期医疗机构的增长幅度为77.6%,高于预防保健机构增长幅度50多个百分点。从全国范围看,预防投入低于医疗投入,导致医疗机构数量过快增长,资源利用不足、效率不高,医药费增长过快等一系列矛盾暴露出来,不仅会给社会人群健康带来危害,而且造成医疗费用负担过大,使国家和社会难以承受。
再来看城乡之间的差别,农村孕产妇死亡率是城市的1.9倍,婴儿死亡率是城市的两倍多,结核的发病率农村高于城市近一倍,越是贫困的地方越高,我国80%的结核病人在农村。根据2001年的数据,与1997年相比,全国乡级卫生院减少2892个,妇幼保健院减少48个,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减少69个,村卫生室减少3.5万个,71万个行政村中有10.3%未设卫生室,乡村医生和卫生员有129.1万人,较1997年减少2.7万人。这些都说明目前农村的卫生状况急待提高,乡村两级卫生服务机构有待加强。
以我省计划免疫专项经费为例,170万疫苗经费20年不变,在生物制品涨价后,由于经费不足,将此项负担由地市或县财政解决,但有的地区没有完全保证,便以收取老百姓费用的方式解决。全省此项经费的缺口每年在200多万,因此造成了省、地、县各级卫生事业单位的三角债,仅基层欠省疾控中心的陈帐就有几百万,严重影响了正常工作的开展。
当前疾病的结构发生了变化,一些急性、慢性传染病没有得到完全控制,过去一度绝迹的一些传染病近年来又死灰复燃,如结核、性病等;新的传染病威胁日益增加,如艾滋病和目前的非典型肺炎等。在这样的形式下,“预防为主”方针不到位的问题,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。
(一)更新思维观念,跟上时代的发展
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存在着不确定性,它的发生具有很大的偶然性。在平常时期,管理部门和民众感觉不到它的潜在威胁,因为在这方面的投入得不到局部的利益,而且还要消耗大量的现实资源,一般很难从长远考虑它的长期发展,仅仅是维持现状,使各项工作能够正常开展,但是应急的弹性储备很少。我们必须清醒的看到,预防本是一项投入少、效率高、收益面大、立足长远的大事情。突发疫情与自然灾害一样,如果在平时不修堤筑坝,建立完善的应急系统,一旦疫情如洪水般来临时,必将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。
(二)加强公共卫生投入,优化卫生资源分配
统计资料表明,在卫生总费用方面,政府方面的投入明显偏低且在逐年下降。公共卫生投入严重不足,卫生事业费占财政总支出的份额由1980年的2.4%下降到2000年的1.71%,1990年,卫生总费用的投入中有25%由政府投入,到1995年已经下降到了17%;而其中,用于公共卫生的比例明显过低且呈下降趋势:1990年,政府的卫生支出中只有19%用于公共卫生,到1995年,这个数值下降到了12%。在公共卫生支出方面中国属于世界最低一档,非洲最穷的国家都比中国的人均卫生支出高出一倍,WHO发布的2000年世界卫生报告中,中国在191个国家的卫生系统中排名188位。
日前世界卫生组织官员来华考察时,曾到过位于北京南部的一所疾病预防控制机构,发现这里的设备破旧不堪,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。据估计,该机构如果要实现有效运转,包括设备和人才的投入,至少需要投入500万美元的资金。据悉,在中国具有这种规模和职能的大型研究机构大约有5处以上,而一些规模稍小的机构则更多。
以我省为例,省疾控中心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由于中丹项目,在全国还有一定的位置,而后的近二十年除个别的国家项目给予支持外,未再进购过大型仪器设备,仪器设备的固定资产仅为1千万,设备陈旧落后,难以胜任和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。
因此要合理配置并充分利用现有的卫生资源,提高卫生资源利用效率。同时应加大投入,补偿多年来对公共卫生事业的历史欠帐,使我国的各级疾病控制机构有能力完成本级的工作任务。但应防止一次性投入的短期行为,公共卫生的发展应该是长期性的、持续性的行为,应与国民经济的发展相适应。
二、完善公共卫生体系的建设,提高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
改革卫生机构运行机制,卫生机构要通过改革和严格管理,建立起有责任、有激励、有约束、有竞争、有活力的运行机制。
(一)完善管理机制,加强部门协调
在西方发达国家,国家在卫生方面的支出主要就是用于公共卫生方面,而医院的投入主要由社会来完成。据悉,在香港,政府卫生部门管理的就是公共卫生方面,而医疗机构由非政府组织的医院管理局来负责。在财政对卫生投入本来就紧缺的中国,卫生部门的管理职能应该尽快从管理医院、做医院的老板的职能中解脱出来,将精力用于农村、社区以及公共卫生的管理上去。
企业卫生机构是卫生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,在深化企业改革过程中,要根据实际情况积极探索,逐步实现企业卫生机构社会化。由于历史原因,我国的农、林、铁路等系统都有防疫机构,如何协调各系统、部门间的关系,遇到突发事件时能够有效运转是值得管理部门重视的问题。
(二)保证经费投入,明确任务职责
在发达国家政府是将教育、卫生、低收入群体保障等公共卫生服务当作自己非常重要的职责,但我国有的地方对公共卫生工作认识不足,实际工作中连年投入不足。许多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搞“创收”来维持日常开支,使疾病控制机构不能以全部精力投入到公共卫生事业中去。
在保证完成基本卫生服务任务的前提下,医疗机构可开展与业务相关的服务,预防保健机构可以适当开展有偿服务,以适应不同层次的社会需求,这是社会发展的需要。但是,对于公共卫生系统来说,应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,正确处理社会效益和经济收益的关系,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,同时要加强监督管理,防止片面追求经济收益而忽视社会效益的倾向。
我们应该清醒的看到,疾病预防控制体系不应因一场疫情而进行突击性的财政资金投入,应切实保证经常性的开支,使疾控部门正常有效的运转,有能力应对可能发生突发事件才是我们的目的。
(三)人才资源的储备和用人机制的改革
由于疾病控制工作是知识密集型行业,人才培养显得尤为重要,否则,即使有充分的资金和设备的投入,也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。目前,我们的卫生人事制度改革还没有深入开展,各级疾病控制部门普遍存在着缺乏优秀人才的现象,专业技术人员严重不足,而非专业人员又大量冗员。人员结构严重失调,高素质人员受各方面因素的制约难以进入,而现有的人才又因待遇及发展条件的限制而不断跳槽,人才资源的储备陷入了恶性循环,急待改革。
以省疾控中心为例,近年来,以出国和外调的方式流出的高素质人员约占职工总数的10%,而优秀的本科学历以上毕业生又很难进入,人才结构在年龄上已经出现断档的现象。
在吸收人才方面可以借鉴公务员选拔的方式,实行向社会公开考试,使高学历的人员有平等的择业机会。同时,在用人上引入竞争机制和激励机制,激发业务人员的工作热情,在人才的培养上考虑长期性,注意人才结构的建设,形成合理的人才梯队,保证疾病控制工作的长期稳定发展。
(四)加强三级网络建设
实践证明,建立县、乡、村三级卫生服务网是适合我国国情的农村公共卫生体系,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体制的改革,三级网络的建设并没有跟上步伐,特别是在疾病控制方面,由于缺乏对基层的经费支持,有不断滑坡的趋势。目前,村级防疫工作主要由集体和个体的卫生人员来兼任,没有相应的劳动报酬,依靠行政命令和与医疗行为挂钩的形式来完成,很难调动基层人员的积极性,工作质量可想而知。村级卫生组织是三级网的终端,覆盖面十分巨大,最直接服务于广大农民,加强和完善农村卫生组织建设,巩固与提高农村基层卫生队伍质量,合理解决农村卫生人员待遇,是保证我们三级卫生服务网正常运转的根本保证。
三、建立信息通畅的应急系统平台
非典型肺炎疫情暴露了我们处理突发事件的缺陷,缺乏应急系统,没有有效的疫情采集系统,也没有有效的情报传递系统,而且,也没有像消防队对付火灾那样的招之即来的“疫病消防队”来处理应急突发事件。
经济全球化也带来了疫情的全球化,此时,一国发生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就非常需要保持与国际的交流与合作。作为局部地区,各部门之间的协调也显得尤为重要,由于我国的卫生机构分属不同的部门和地区管理,信息互不沟通,资源不能整合,造成了统计的困难和数字的不准确。
在法国,国家传染病防治体系是建立在“强制申报”、“死亡统计”、“国家传染病防治中心”、“监测网络”基础之上的。对预防传染病的流行、随时分析疾病的变化、采取相应的公共卫生政策有一套很好的机制。其保证公共卫生的措施以预防为主,因此近百年来一直未出现暴发性传染病的大规模流行。
我们已经看到了在宏观上建立一个统一有效的、信息通畅的应急系统平台的重要性,它应该既是一个敏感的突发事件预警系统,及时预见可能出现的危险或发现已经发生的事件,同时也应该是一个有效的疫情处理系统,根据预先制定的处理预案,迅速作出反应,将危险因素在早期得到及时的处理,防止事态扩大。
四、加强法制建设
公共卫生应该参照教育改革的办法,尽快制定《卫生法》,以法律的形式来保证财政对公共卫生的投入比例和投入的持续性。此外,对于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,需要社会各界联动与合作,这一点,除了建立一个应急系统和机制,也非常需要有法律来保证。要进一步建立完善预防保健的法制体系,健全可实际操作的运行规范和强制性法规,同时,要对各级政府在公共卫生上的投入给予明确规定,明确各级政府组织和各级医疗机构所承担的预防职责,把预防工作落到实处。
我们可以借鉴国外的一些经验。“9·11”事件及随后的炭疽恐慌,美国认识到自身对生物恐怖和疾病爆发的准备是不充分的,凸显出建立和完善公共卫生基础设施的重要性,美国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法律法规。其中《公共卫生安全与预防和应对生物恐怖法案》为指导性法案,分为生物恐怖及其他公共卫生紧急事件的应对体系、危险性生物制剂和有毒介质的控制、食品和药品供应安全、饮用水安全及附加条款等五个部分,对在防范和应对中的主管部门、具体措施、资金使用等都作出了详细的规定。乌克兰卫生防疫方面的相关立法有两部:《国民卫生防疫福利法》和《国民传染病防护法》,其中《国民传染病防护法》对“疫病”、“特别危险传染病”、“隔离”等等基本概念作了界定,对有关拨款问题、提供医疗救助问题、什么人必须接种什么疫苗、什么人必须接受什么样的医务检查等等都作了阐述。
五、重视疾病控制的系统科学研究
随着经济的全球化、工业化程度的提高,公共卫生问题的不断突出,给疫情的预防与控制提出了更大的挑战。这次疫情的爆发,也可以看出我们的医学研究存在一些误区,看重基础理论研究,而对应用研究和宏观方面的研究有所忽视。疫情爆发后,才发现自己这方面的薄弱。
医学是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科学,发展十分迅速,医学研究应理论与实用并重,基础、临床、预防并重,加强对疾病的治疗机理、疫苗、试剂、药物、防止对策的研究。
我们经历了诸如唐山大地震、长江、嫩江、松花江水灾等‘大灾’,但并没有爆发大的疫情,这说明我们在可遇见的疾病的防止与控制方面已经有了一定的能力,但我们在应对突发性的公共卫生事件方面所做的还非常不够。
为了对疾病控制工作实践提供指导,为疾病控制策略的制定提供依据,我们有必要加强对公共卫生重要性的认识,重视疾病防治对策的研究,在科研立项和经费投入上给予必要的倾斜,做好坚实的理论基础积累。
说的不错啊,国家只是口头上的重视,现实是最重要的钱还没能落实啊!下面很难办,唉,怎么办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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